年2月,我所在的31师92团82无坐力炮连,配属步兵一营攻下越军号高地后,我被炮弹炸伤头部,与连队失去了联系。卫生员张开祥陪着我,从主峰下山寻找团卫生队。天黑后停下来休息,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仍在四处寻找连队。
不知过了多久,张开祥把我捅醒,手捂住我的嘴不让出声,然后紧贴我右耳边说:“副指导员,你别吭气,刚才那边有人说话。”
我翻身卧在田埂上,打开手枪保险,侧过右耳仔细分辨。果然,对面隐约有响动。
张开祥大喊一声:“诺松空叶(缴枪不杀)!”
对面立刻静下来。我分析,如果真的有人,要么是自己人,要么是趁天黑回家的老百姓,越军特工一般不会利用这种开阔地活动。
沉静几秒之后,我压低声音补一句:“谁,快出来!再不出来就开枪啦!”
对面有人回话:“是我,我们是一营的。”
悉悉索索摸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似乎与我挺熟:“副指导员,是我。”
是一营部的步谈机员,叫什么名字记不清了。
“你俩咋会在这儿?”
“腿负伤了,下山时没跟上”,步谈机员小声回答,接着又指着另一个伤员说:“本来他能跟上的,是因为等我才掉队的。”
张开祥开始为两个兵检查伤口。其实黑灯瞎火啥也看不见,所谓检查只是一种安慰,无非是摸摸捆住伤口的急救包轻声询问而已,我听见张开祥对一个伤员说:“没事,急救包包扎得挺好!”
趁这功夫我问步谈机员:“你那电台还能用吗?”
“在山上摔坏了,刚才试了一下,能开机但没敢呼叫。”
我喜出望外,赶忙指示他开机联络。这个兵的技术娴熟,很快就要通了营部。
“我慢点说,你把这几句话翻译成密语发出去:无坐炮连副指导员头部负伤,已到高地主峰正北山脚下,共有三名伤员。”
没几分钟,步谈机传来营部的明语回复:“已报告团指挥所,请你们自行向公路靠拢,担架队派人去接。”
四周一片漆黑,鬼才看得见公路!
“别急,担架今晚肯定来不了,咱们四个人就在稻田里休息,等天亮搞清路线再说。”
平常再调皮的兵,此时也会变得特别听话。两个伤员不吭不哈靠在田埂上,没几分钟还响起了小呼噜,气得张开祥不时捅两拳。
我却没有一丝睡意,满脑袋都是连队可能转移的去向。
天亮了,能见度相当好,视野十分开阔,脚下的位置正是与高地之间的山谷。凭着研究地图时留下的记忆,我判定巴莱公路不会太远,应该在正西方向,脚下的田间土路肯定通往公路。
这时,紧跟我身后的张开祥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副指导员,眼镜!你的眼镜在我的包里,包完伤口忘记给你了。”
闻此言我大喜,连忙摸出眼镜,一个镜腿挂住右耳,另一个插进左边的急救包,张开祥不知从哪儿撕了个布条,帮我把两个眼镜腿拴在一起。古人不是说“一目了然”吗?这时候能有一只眼管用就行!如果昨天下午有眼镜,下山时何至于掉队?
“准备出发!各自带好装具,公路就在西边不远处,我们四个人一起向公路方向靠拢,沿途注意跟紧,一切行动听我指挥。步谈机打开,没我的命令不准联络……”我交代完注意事项,大家互相搀扶着向公路方向摸去。
半小时后,接应的民兵来了,六个人三副担架。
——驻防十里村时,我们对出境作战心中没底,特别担心得不到地方群众的支援,其实这种顾虑大可不必!打响前,团里通报了地方支前工作的准备情况:早在大部队到达金平之前,云南就下发了《关于组建支前民兵营的通知》《关于组织支前马帮运输队的通知》,金平县成立了支前办公室,组建起一个民兵担架营。战斗打响后,多副担架和多匹骡马始终忙碌在火线上。据说,金平县的机关单位还组织了五六百人的献血队。
大概见我是头部负伤,几个民兵首先上来招呼我。
我忙摆手:“腿没伤,我就不用抬了。你们分出一副担架,再往前走三四百米,沿山谷的小溪往上,水沟边有个烈士,一定要把他运下来。”
我细致介绍了烈士所在水沟的位置,两个民兵扛着担架急匆匆地走了。地形如此复杂,山沟危机四伏,即使让我再回去,也不见得能顺利找到那条隐藏在杂木丛中的小溪,两个民兵能顺着水沟爬到山腰么?但愿!但愿能把牺牲在异国他乡的烈士接回家。
一营的两个伤员已躺在担架上,我的腿脚没事儿,大白天戴着眼镜,总不至于再掉队吧?
田间小路还算平坦,环绕在山脚的公路已清晰可见。张开祥扶我走在前面,两副担架一前一后,七八个人跌跌撞撞往卫生队赶去。
临时救护站设在公路拐弯处,一群熟人纷纷围上来打招呼,军医朱富没管担架上的两个伤员,径直朝我跑来。
见到自己人,高度紧张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我眼前一黑脚下发软,差点坐到地上,朱富和张开祥同时冲过来扶住,拉着我坐到土坎上开始检查伤口。摆弄了足有五分钟,直到我询问时朱富才抬头说话:“还好,基本没感染,包扎得相当不错,急救包就别换了。只是不知弹片有多大。”
当然包得好,不看是谁包的?卫生班长啊!我暗自庆幸,没让张开祥留守的决策实在英明,去哪找这样的老卫生员?
朱富是我同年入伍的老乡,去年宣布转业后赋闲小半年,临打响前师党委取消转业命令,被紧急调往金平。驻扎十里村时就听说他来了,却一直没顾上见面。
朱富边给一营的两个伤员检查伤口边说:“昨天下午一营的伤员抬下来,听人说你头部重伤,后来下来的人又说你牺牲了,急死我们啦!一营的烈士陆续抬下来,我们几个一直留意有没有你。”
“体验了一把死的滋味,阎王爷不接待,说咱哥们的寿数还有八十年!闲话少叙,你赶紧帮我问问82无现在的位置,我得抓紧时间归队。”
“那可不行!头部伤必须后送,这是死规定。送到卫生队的伤员一旦出事,我是要负责的!”
“你负啥责任我不管,我的事我说了算!”
朱富怕我再啰嗦,不歇气地耐着性子解释:“你别说了,在这儿你说话不管用!闹不好脑袋里还有弹片,大脑组织一旦损伤,别看现在好好的,过后也会有生命危险。我这可不是吓唬你,头部伤必须转院!”
卫生队其他几个熟人也过来劝,看意思确实拗不过他们,只好转身向张开祥交代:“医院取出弹片马上回来,你先给朱军医帮忙,得到连队的准确消息再回去。见到连长指导员,把我的情况说一下,很快回来,不用担心。”
接着,我郑重其事地委托朱富:“你一定把张开祥给我看住,在没得到连队确切消息之前,千万别让他瞎闯,出了事你得负责任!”
一营的两个伤员已经被抬上车厢,我转身与熟人一一握手道别,朱富和张开祥生拉硬扯把我塞进驾驶室,大卡车一路向北开去……
(未完待续)
许向斌,河北唐山人,年参军,历任指导员、副教导员。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连队立集体一等功;年参加“两山”作战,所率营的二连获“者阴山钢刀连”荣誉称号。年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