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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张宗明深情文章缅怀我的父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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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我的父亲

文/张宗明

父亲弥留人世间的最后几天,我不在他身边。之前是因为父亲病中发过多次错误的指令,要我们6个子女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当我们一个个丢下自已的工作、生意、家庭,携儿带女红着眼睛不远万里赶到他的床前时,他那张蜡黄慈祥的面孔上竟露出孩童般的狡狯,微弱地道:“我只想看看你们!我还不想走——”我当时就脸红脖子粗地大声道:“爸,您老人家这不是在折腾人嘛,有病看病,没病休息,老是走呀留的,您不晓得我在深圳的生意有多紧迫,我有个工程正——!”父亲的脸上立刻露出孩童做错事的尴尬模样,一旁的大哥立刻制止住了我的话头,床头边的小姐及时解围道:“爸,大明从小就是根直肠子,说话不晓得拐弯,谁叫您平时最宠他哩!您以后要想我们几个,也不要拍电报全部紧急招回,一个一个的叫,我们不就能看您6回么!”父亲立刻显出释怀般的笑容,吩咐一旁照料他的母亲:“老太婆,快去给孩子们弄饭,老在我身边磨磨唧唧的做什么!”——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影像。我不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我的父亲张祖培出生于民国十八年,属蛇。他一生历经过抗日打鬼子、国共战争与社会主义新中国建立等各个纷纭年代。我小时候经常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听他讲古:听他讲怎样天没亮就要起来给同村的地主季老财家割草放牛,怎样拎着一只粪筐紧盯着牛屁股,不能遗落下一泡牛粪,不然当天就得饿肚子;听他讲与几个放牛娃怎样戏弄日本小鬼子,故意把一串过年用的鞭炮放到一只洋铁桶里,偷偷用绳子吊进鬼子建在仓头的碉堡,噼噼啪啪半夜突然炸响,吓得鬼子像马蜂般的嗷嗷放枪怪叫;听他讲怎样被几个黑头鬼子(应该是汪派伪军)抓壮丁,自已趁他们没留神的工夫,滚进了道旁的草沟里,天亮时才敢跑回来......听着听着,我早目迷神痴,一股滚烫的尿意就汹汹地顺着父亲的脖颈往下直流,气得父亲哭笑不得,嘴里直骂:“你这个小兔崽子——!”

我在家排行老六,上面是三个姐姐两个哥哥,母亲生养我的时候已经整四十岁。小的时候,我体质弱,特爱生病,家里离厂部唯一的卫生院又远,父亲就用他不知从哪学来的传统土疗法——刮痧帮我治病。印象中我非常怕痛,因此经常反抗,条垄栽植的满山遍野的茶树也就成了我屡次逃跑的线路。我在一行望不到头的茶垄里仅露出一点小脑袋没命的朝前跑,父亲则在后面使劲追,还不时怒骂几句“短命鬼”“枪炮子子”。在茶园里干活的乡邻社员们,会经常远远地瞧热闹似的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围着茶垄间相互追逐的身影。经过一番长时间的捉迷藏般的长短跑较量,我最终无一例外被父亲抓住。父亲喘息着顺着山势坐在地上用双脚夹住我拼命扭动的身子,左手一把按住我的头,右手蘸着唾液就在我的脖子上用力的掐。他的强健手指每落在我的脖子上都会让我揪心般的疼痛。父亲不顾我的哭喊叫骂,一会儿功夫我的脖子下就会有六根长长的、暗紫色的印迹。这时我心底里就特别的恨父亲,心想这个啊大(爸爸的俗称)怎么这么狠心!!有一天我也要好好的在他的脖子上用力的扭上几道......我经常在父亲的背后打着手势用力的扭他,甚至有好几次在梦中我梦到掐得父亲大哭,我则一旁嘿嘿地大笑,做着白天不敢做的“报复”梦。而白天总背着父亲在他身后用笔画上一只墨水乌龟或者贴张王八蛋的纸条。

依稀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五一节假期的一个下午,父亲在对面山冈上茶垄里锄草,我给他送茶水。父亲蹲在锄头柄上休息喝茶,我在冈上草丛里兴奋地捉蜻蜓追蝴蝶。一不小心被草柯中的盘曲的蛇,在我的脚踝上狠狠咬了一口。我一声尖叫,父亲赶紧跑过来,看见惊慌逃走的是一条秃尾巴土地蛇。家乡的土地蛇,口液很毒。如不及时抢救,轻者红肿半月,重者截肢,甚至没命。当时这在我们茶场里,已有几个先例。

父亲急忙用手给我挤压伤口,让毒血流出来。随后,他毅然低头用嘴吮吸我的脚踝伤口,一边吮吸,一边吐出毒血。经过一阵挤压、吮吸急救后。他大声呼喊远处劳作的大姐二姐,叫她们把晒干的巴根草和农具弄回家。他背着我一溜小跑,大汗淋漓地赶到三里外的总场卫生院救治。

当时为我救治的吴药龄医生说,幸亏救治及时,没有大碍,伤口会很快痊愈。他对我父亲不顾危险,口吮蛇毒的精神,极为感动与敬佩。经常逢人就说起这回事,一连声说,父爱儿,高如山,张祖培,好样的!

父亲是怎样落户到茶场当了一名工人,我没问过他。反正从父亲经常摩挲他心爱的那一叠小红本上,已学会认字的我认出了许多“先进生产工作者”、“劳动模范”、“优秀中国共产党员”等称呼。我印象中较深刻的是那一年,正岗茶场举行县农林局垦荒誓师大会,各单位的旗子把一个荒山野岭插得分外好看。我们整个茶场就像过节似的热闹。每个单位都派出自己的杰出勇士——用一柄铁抓子在近2公里的荒山上翻土!最后丈量面积与深度,垦荒最长最深者得第一。我挤在人群中,看见穿背心的精壮父亲像个巨人似的走向地头,“呸呸”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上下舞动起那柄抓子,脚下的泥土像落雨似的纷飞......父亲一马当先,那件红色背心在众多的巨人中分外惹眼。就在我万分高兴骄傲的当儿,忽听“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抓子木柄竟然被父亲生生勒断。父亲握着断成两截的抓柄瞬间有些愣怔。“快去换一把新的!”不知谁在人群里喊道,似乎是母亲。当父亲跑过那漫长的田垄那头,杠着把新抓子回来时,他的前面已经出现了很多埋头狠挖的身影。父亲眼里似乎冒出火来,瞬间扯掉背心,光起膀子,雪亮的抓子迅疾地翻飞起来......终于在哨声响起的最后一刻,与苗圃场的黄大云双双并列第一!

只是,这样温馨美好的回忆如今想起来是如此可笑和荒诞。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间,我真的大了,却蓦然发现,父亲已经老了。我发现体弱多病的人竟然成了他了。虽然现在医疗条件好了,药品性能也越来越好,可父亲的风湿骨痛和肺结核却总是无法彻底治愈。父亲比我小时候还犟,当我带他去看病的时候,他总是说:“别再花那冤枉钱了,医院,动不动就这拍片那化验,几百上千的,又看不好,明子,你帮我在脖子上掐上几把就会好了,小时候我就是这样给你治病的。你现在不是很健康吗?”父亲的话勾起我儿时的回忆。童年的“报复”梦马上就可以实现,可我却没有感到丝毫高兴,曾几何时,它是一份沉甸甸的梦想。但是现在,看着父亲松弛脖颈上的细红条,听着父亲说再用大力掐他会好得快人更舒服些,那些死不争气泪水不请自流,一串一串流淌。有少不更事的羞愧泪水、有成年后无法表其孝心的歉疚泪水,有感激父亲一心只为儿子着想的泪水……我不想再做童年的梦,更不想童年的梦在父亲身上再现,我宁愿那只是一个傻子才做的梦,一个永远不要实现的梦!

父亲一生做人厚道,待人真诚。不管是青年、中年、老年,也不管是自己做事亦或教育我们姊妹六个。父亲的原则就是:做人本份,待人真诚。父亲说,做人不守本份,待人花花肠子,时间一长,就终归会为人所不齿。父亲是这样说的,一辈子也正是这样做。早年茶场搞大跃进集体干农活,无论人前人后,凡是父亲翻过的茶垄,质量都是一样的上乘,为大家伙所称道。平素父亲与人交往,一是一,二是二,从不耍小聪明使手段让别人吃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父亲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口头上。因此,父亲一生在场队中的评价与威望一直都很高。那时节不管场队里面想做什么公益事业,挖水井与修桥铺路,需要选一个管钱的人时,队员们就会众口一词,百分之百的推选父亲。

父亲一生十分节俭,节俭得甚至有些吝啬。从我记事起,就不曾看到父亲有半次大手大脚的花销。不管是出门在外或在家过日子,父亲总是把日常的花销降到最低点。父亲异常珍惜粮食,有时连我们散落桌上的米饭粒,他都是一粒不剩地捡到自己碗里默默吃掉。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我十三岁——小学毕业的那年:腊月天,我随父亲到几十里外的红庙街上赶集,中午我们父子俩就只吃了一碗五角钱的素面,其余都是在啃临出家门时带去的煮山芋填肚子。这碗清汤素面,日后也便成了我这辈子最香甜可口,最不至忘怀的午餐。早年,极少看到父亲有穿新衣服的时候,一惯粗布土袜,灰毡帽黄球鞋,他的衣服穿着多半是补了又补。待我们六兄妹长大相继参加工作,才看到父亲在穿着方面稍稍有所改观,但总的前提依然是克勤克俭,苦作苦累,从不肯为自己多花一分钱。

父亲是我青少年时期的偶像!曾几时起,我逐渐对父亲不满抱怨起来。不满他对上级领导的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抱怨他的诚实良善任人摆布。场部一个调令电话,我们就要丢开在第四生产队温暖多年的家,远赴到靠横山冲那个偏僻的第一生产队安家落户。虽然每个队差不多,但四队有我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个破生产队长有什么好当的?”我在吃饭当儿头一个发难:“就不去一队,还能让我们全家去坐牢!”父亲大怒起来:“死伢子!你有几斤几两?我是个共产党员,还是个队长,怎么能不服从厂领导?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

父亲一生勤劳忠诚,服从于党服从于他的“队长”职责。春茶采摘,夏茶锄草,秋茶施肥,冬茶修剪。每一份上级交待下的工作他都能提前落到实处。带头去做。场队茶园周边,哪条沟渠的木桥断了,哪段园篱的田埂垮了,哪条运输的大路有坎洼了,哪儿就有父亲挥汗忙碌的身影。只是到了后来,年岁渐老,身体力所不能及,父亲才不得不把做公共的愿望与想法留在了心底里。在计划经济年代,模范带头是提高工作效率的有效手段。父亲因此得罪了很多人。那些年我却一直在家里对父亲冷嘲热讽,不理解父亲。后来又远远地离开了茶场,我不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父亲几时老去,浓密的黑发逐渐稀疏花白,宽厚挺拔的背影也佝偻起来,似乎是在他被“提前”退休后,似乎是在我们六个兄妹天南地北地星散后。他开始沉默寡言起来,每天起早摸晚地只是精心侍弄他的一亩菜园,“一亩园,十亩田”,菜园里种满了各色时令蔬菜。有攀房越架开满黄花的丝瓜、南瓜、葫芦瓜,还有开着星星点点白花的瓠瓜、打瓜、菜瓜;有青郁郁的韭菜、茼蒿;有嫩绿绿的包芯菜、小白菜;有红艳艳的西红柿、癞葡萄、红辣椒与酱紫色的茄子。一年四季,姹紫嫣红,应有尽有。晚年的父亲是寂寞与孤独的,我每年从异乡回来看他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我不是个孝顺的好儿子!或许只有在视察他心爱的菜园时,父亲脸上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父亲于公元二零一零年阴历八月二十九那个雾霭沉沉的凌晨,没有打扰他生养的任何一个儿女,一个人安静祥和地走了,享年81周岁。伏惟尚飨!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我是他的一个不孝儿子,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个人简介:张宗明,笔名砍石,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安徽,现居深圳。深圳市诺诗商务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青工作家,有多篇作品获全国奖,著有长篇小说《大特区时代》《水蜡烛》《侠路相逢》与《砍石诗词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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